(原载2005年9月《联合早报》。)
(本篇剧透指数:2/5)
(搭邮轮,今日路过日本冲绳县的石垣岛,听到冲绳风的音樂,不期然想起此石垣的女儿夏川里美的《泪光闪闪》。回忆过去许多年为新加坡日本电影节写稿推介展映影片,以下这一篇是最接近石垣的乡土气息的。文末最后一段,倾注的是我对当时刚过世不到一个月的103岁曾祖母的思念。)
日本人是如此吊诡的民族。他们一方面对礼仪之邦、集体主义的传统,奉行得比中国
人还要彻底;另一方面又不惧展示出偏激或纵欲的一面。因而日本艺术工作者,也似乎更
能够跳出道德框架,以近乎百无禁忌的题材,去剖析在光鲜与端庄的包装下,人性中最深
沉、最隐晦的心理特质。
本届新加坡日本电影节以改编电影为主题。其中最令书迷瞩目的,应是改编自村上春
树短篇小说的《东尼泷谷》(Tony
Takitani)。
曾以小津安二郎的徒弟自许的导演市川准,近年来逐渐走出小津式的工整风格,及主
题上的包容豁达,转走实验路线。这回,村上散文化的小说文字,在市川的处理下,让全
片清冷的微限主义影像,与复杂的旁白/独白相契的声音剪接(先是一个旁述者照著小说
内文叙述主角的心态,然後逐渐蜕变成主角的独白或对白)各自精彩。市川充分掌握电影
特质,深刻的道出几个主角在疏离的社会中,无限的寂寥,及衍伸出来对某些特定事物的
近乎恋物的执著(主角父亲的爵士乐唱片收藏,和娇妻狂买名牌服饰)。
改编电影真的不能完美的重构原著的精髓吗?咱们真得拘泥于原作的艺术形式吗?市
川透过《东》片告诉我们,什么叫做另辟蹊径。
恐怖片系列《学校怪谈》具有日本同类影片中罕见的黑色幽默和出人意表的温情转折
。导演平山秀幸将这两个特色延续到他的小说改编电影《笑面蛙》(A Laughing Frog)。
影片讲述遭通缉多年的逃犯丈夫潜回家中;正计划改嫁的妻子把他窝藏在储物室里,让他偷窥她过日子,及与到访的未婚夫亲热。
看似喜剧、情色和温情均火候不足的处理,《笑面蛙》却隐隐有两届康城金棕榈奖得
主今村昌平的风范。今村擅长以黑色幽默卸下情色素材的道德掣肘,探索日本人内心的阴
暗面。平山大概是从原著里多次出现的蛙鸣声(仿佛在嘲笑这对夫妇对于生涯规划的孩子
气),联想到今村经常俯拾自然界的事物来隐喻主题,而想到向这位老前辈取经。
另外,由少女漫画改编的《花子姑娘》(L'amant)
以深邃凛冽的成长心理描写淡化情色
题材(17岁女生被三兄弟包下一年)、看似励志题材的《背著妹妹闯天涯》(Josee, the
Tiger
and the Fish,花心大学生与小儿麻痹症女子的恋情)却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注入(但
不渲染)性元素,都显示出日本电影(良性)的“精神分裂”的特征。
当然,日本还是有隽永的清流。《阿弥陀堂》(Letter
from the Mountain)让咱们伴
著面临写作瓶颈的小说家和决心下乡服务的医生妻子,沉醉在四季更迭的山间小镇里,品
尝田梗间童稚的雀跃、树荫下患癌少女的豁达、“阿弥陀堂”里老阿嬷的虔诚与超脱。
且听嬷嬷怎么跟作家夫妇说:“夜里睡不著,我就谛听屋旁的小河淌水,幻想著自己
是水,流呀流呀,流到遥远的大海;我就睡著了┅┅你们还年轻,水声是给我们老人家听
的。”说这番话时,她跪坐在榻榻米上,慈和的微笑中闭上双眼,伸展臂膀,仿似“挟飞
仙以遨游”。感谢她给了我近年来最最最难忘的荧幕形象,直教我无语凝噎。
时代在变、人心在变、生活行为在变、艺术思潮在变。咱们痛快的追逐著新兴事物,
骤然间为了上一代的凋零,而驻足咀嚼褪色中的纯朴,纵然苦涩,却也温婉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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