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2017年7月《联合早报》)
(本篇剧透指数:4/5)
(本篇剧透指数:4/5)
以二战时期为背景的日本动画片《谢谢你,在世界角落中找到我》(In This
Corner of the World/この世界の片隅に, 2017),让许多观众条件反射式地想到《萤火虫之墓》(The Tombstone
of Fireflies, 1998)、《赤脚阿元》(Barefoot Gen, 1983)等以有关广岛原爆的动画片;也有人想起张艺谋的《活着》。可我看着看着,浮现在我脑际的竟是1993年新西兰电影《琴挑怨妇心》(The Piano)。
《琴》事关19世纪末的一位从英国被“卖”到新西兰的邮购新娘艾达。她是个哑女,澎湃的情感只能以弹钢琴来倾诉。可家中经济拮据,老公硬要把她的钢琴卖给男邻居乔治,还“附送”教弹琴。在学琴过程中,乔治提议用一次次非礼她的方式,把琴键慢慢“卖回给她”(摸一下换两个琴键之类的),待到她换回整个键盘,钢琴就重新归她……她就范,因为割舍不了她最爱的钢琴……
《谢》片没那么活色生香,女主角“铃”是个自小爱画画的广岛姑娘(如果身在现代,她或许可以成为漫画家),后来通过相亲(跟艾达一样是包办婚姻)嫁到邻近的“吴市”。故事围绕着她在二战物资匮乏、盟军轰炸、亲人一个个死于战争时,如何兢兢业业地守住这个家,及与儿时旧识的同乡大哥哥重逢、内心掀起波澜的情景。全片叙事大体上是片断式的、白描的手法,不像《萤》片的煽情催泪、《赤》片的强迫正能量,而是以叙述“好死不如赖活”的小聪明及黑色幽默的手段,淡化日常生活的克难凄苦和灾劫降临时的深沉哀痛,从细腻中见真情。
或许,《谢》片表面写实,骨子里写意。铃这一角色刻划鲜明,已为人妻却似乎仍是个长不大的姑娘、“blur queen”(小迷糊)。影片顺着她的世界观来叙事,对于远方战事的是非曲直没有概念、更无立场,能理解的就只是自己、亲友和家乡的遭遇。对画画的迷恋,让她在迷路时、躲进防空洞时,随手就在沙地上素描;她没事去画停泊在港口的军舰,被宪兵当成间谍;当她遭遇盟军空袭时,竟把满天耀武扬威的炮弹想象成水彩“泼墨”,心想怎么手边没有一枝画笔(电影画面也由写实幻化为印象派的画作)……
所以,当一枚未爆弹夺走了她的右手时,也不来一个呼天抢地的场面,只在病榻上静静地望着包札好的断臂,画外音是她的内心独白:“6月 牵着晴美(注:被炸死的小侄女)的右手;5月 画着周作(注:他老公)的睡颜的右手;4月 握着阿照的胭脂的右手;2月 拾起哥哥的脑子(注:战死沙场的胞兄的骨灰)的右手;去年11月 缝错姐姐和服的右手……去年3月 在画纸上描绘出故乡的右手(注:想家了)……7年前的2月 画了双兔子的右手(注:还是未嫁少女的她)……”如果她的右手有独立意识,这大概就是右手“临终”前的“一生”记忆的闪回。
这就是《谢》片,说它是悲喜剧,其实它更像一篇女儿家私密的散文诗。她失去最珍贵的画画的右手,没看到她自暴自弃,也没硬学左手画画──日子一样过。那不能画画的她如何排遣心绪?我想起了《琴》片,艾达(对了,铃断了手,艾达则被妒火中烧的老公砍断手指)有大量的独白场面,搭配着听似幽怨自闭,实为解放心灵的琴声,结合空拍新西兰森林的画面(只有在弹琴的时候,她的心才能翺翔天际),令全片宛如一阙女性阴柔的咏叹调。可在《琴》片结尾,艾达改嫁真爱,与夫君乘船,船容不下她的钢琴,她主动要求把之前“出卖肉体”赎回的钢琴扔下海。
(The Piano电影原声带之主题钢琴曲: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o9G9C6KvCE)
而《谢》片片末有一幕,铃偶遇路人背着大篓子,回想小时候差点被坏人装在大篓子拐走,脱险后根据此事创作冒险漫画……想着想着,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断臂长出一只新的右手,握着画笔,把眼前的景物画成精美的素描。
人间有情,何须依赖物质手段来体现?艾达的心中有了一台钢琴,铃的心中仍有一只继续画着自己的下半生的右手。这两出摒弃廉价矫情手段的女性电影,如咏叹调,若散文诗,我在初看时都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可在观影后时不时回忆起零碎片断,细细品味(尤其是广岛原爆孤女那一段,短短两分钟,叙事简约干净、毫不刻意催泪,却无比震撼),竟无语凝噎。
顺便请读:
菲律宾影坛的人鱼传说(女导演、演员Laurice Guillen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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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原本发表于《联合早报》,依该报副刊惯例,须使用影片在本地发行时片商使用的中译片名。《琴挑怨妇心》摆明了是打情色限制级市场的媚俗译名。参考台湾译名《钢琴别恋》和香港译名《钢琴师和她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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