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16, 2018

在《此时》,重剪你的人生大戏(伊朗电影"A Moment of Innocence"及新加坡电影"Here")

(原载2009年7月《联合早报》)

(本篇剧透指数:4/5)


   后设电影”(metafilm)有关电影的电影,那种在电影情节中自行曝现电影拍摄技巧,借此与观众来共同审视与反思电影手法及其盲点的电影。像以电影制作为题材,甚至是揭露片厂黑幕的电影(如《 八又二分之一》(8 1/2)(1963)、“Adaptation” (2002)),或是借由电影这一媒介来犯罪或查案的电影(如《后窗》(Rear Window, 1954)、《偷窥狂》(Peeping Tom, 1960)),

  又如伊朗导演默马巴夫(Mohsen Makhmalbaf)的《瞬时纯真》(A Moment of Innocence / Nun va Goldoon, 1996),讲的是导演本人在现实中与一名前警察的纠葛。默导在上世纪70年代伊朗革命时期是热血青年,曾利用漂亮表妹令一名值勤的少年警察分心,以便他行刺该警察。《瞬时纯真》揉合过去的现实与现在的虚实交错,讲的是20年后成为国名导的默马巴夫,为新片召募演员,老警察应征,一笑泯恩仇。默导灵机一动,找少年演员拍他们二人加表妹的年少峥嵘。

Image result for "a moment of innocence"Image result for "a moment of innocence"

  接下来的事,包括遴选小警察演员时老警察与默导的争议、老警察与小演员共处以帮助后者入戏时的老少互动等。正式拍戏时,默导派出两台摄影机跟拍三个角色的不同但即将交会的行走路线;但他跟的是演自己的少年演员的路线。老警察的那条路没有导演盯场,而他又忽然觉今是而昨非,唆使小演员改写历史,当美眉问路时,不要像他当年一样献花(然后/结果被捅了一刀),而是拔枪指着她。


Image result for Trailer


  三个演员碰头。俏表妹佯装问路,小警察小鹿乱撞,背后右手紧握的枪(理性)即将亮出之际,剎那间硬生生收回,左手却递出了花(感性);这时,小默马巴夫藏在面包下的小刀送出,画面定格(瞬时纯真)--这是爱情,灯扑火犹未悔。就这一出一再摊开电影拍摄历程的电影,却也可能是电影史上(用一个定格画面,就拍出)对爱情最精准的诠释。

Image result for "a moment of innocence"

 最近观赏本地电影《此时》(Here, 2009),竟不期然的联想起《瞬时纯真》里老警察的阵前叛变。《此时》的精神病院题材,是手段而非目的--是多层次、繁复的象征符号网的一个载体。在这个符号网中,有个特别有趣的元素,就是后设电影。

Image result for here "Tzu Nyen" Ho




  片中虚构了一种针对精神病患者的电影治疗法--给患者催眠,要他利用道具搬演生命中最沉痛的往事(通常是直接导致他们精神病发的事),并用摄影机拍摄下来。之后,他们会受邀利用编辑软件为搬演片段,进行剪接。这些短片将向全精神病院的病友放映,希望患者借由重新省视自己的过去,来跳出记忆对其精神的桎梏,获得新生。

Image result for here "Tzu Nyen" Ho

  有一种说法,电影的拍摄过程,都只是收集资料;真正的电影创作,在剪接台上。真正符合这种电影观的导演并不多;王家卫算是个代表人物。他总是带着迷糊的演员拍了一大堆场面,然后自己上剪接台组合排列、决定节奏,甚至可以通过加旁白来窜改原先想好的剧情--理论上是可以为同一部电影剪出无限多个版本。

  而在现实中,我们都是演员,演着一出就算有遗憾,却又无法重来的人生大戏。老警察当年挨了小默一刀,在《瞬时纯真》里又得到最后才摆脫默导的控制,试图在荧幕上给自己营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假象)。

  在《此时》,每一个患者在与略懂电影剪接技巧的医生的互动中,尝试重新诠释自己搬演的人生大戏。例如,一个当年杀害亲弟弟的患者,在录像中看到自己猛刺道具(枕头);医生问他要不要剪掉或缩短那一幕,他反而提出把这一段处理成慢动作,制造所谓的张力

  同一个画面,不同的剪接手法,会给观众带来不同的心理效果。现实中发生的事,是一种氛围;搬演后再进行电影加工如剪接和配乐,却能制造出另一种氛围。人心是小警察演员左手的那一朵花,就算让你重来一次,氛围对了,你多半还会跟着感觉走。而电影呢?它给你一个机会跳出来反思,也就是递给你右手一把枪,或提供剪接权,让你重新选择。


顺便请读:
爱的季节里……他们伤痕累累(新加坡电影"Stories about Love")
我不是归人,我住在沙城(新加坡电影《沙城》)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新加坡怀旧电影《大世界》)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