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第二篇以分布认知学说来分析电影的文章。)
(9天后,就是程版《倩女幽魂》男主角张国荣逝世15周年......)
(本篇剧透指数:1.5/5)
敝人4月3日在本版发表的《让子弹在很多人的肩膀上飞》,参考分布式认知(distributed cognition)学说来解构创作历程,及再诠释电影完成后观众的解读。简单来说,每个人在生活中产出的任何思想、解决方案、创作等,都是“站在很多人的肩膀上完成的”,绝不是个人一拍脑袋就凭空迸出一个点子。智慧,是懂得整合、应用别人的智慧及身外的任何工具(有形的工具其实也承载着发明者的智慧)来完成自己的任务。
就如你在今天使用一张旧地图去探险――这地图成了一种把当年绘图者的智慧跨越时间流传给你的“媒介”;你是站在绘图者的肩膀上进行探险。但你如果发现地图不准确或需要更新,现代网络科技使你能轻易修改及分享新地图,把你的知识、经验融入旧图,继续流传给未来的使用者。
这回要谈三个版本的电影《倩女幽魂》,从1960年李翰祥版站在《聊斋志异》之《聂小倩》原文的肩膀上、1987年程小东(导演)/徐克(监制)版站在李版的肩膀上,到2011年叶伟信版站在程/徐版的肩膀上(再到未来某年某导演站在叶版的肩膀上),每一个作品都可能转变成服务下一个版本的“媒介”――不同时代的电影,拍给不同代的观众看,如同一张可持续更新的地图。
很多论者应会为三版做全盘分析评比,我就换个小角度切入――电影中的诗。原著像民间怪谈的笔法(反正是蒲松龄街边搭棚泡茶请路人甲乙丙丁讲的故事),生活化,不吊书包;宁采臣或聂小倩都没有写诗,人鬼就共偕连理。
李版大抵忠于原著,但要丰富角色,安排聂小倩爱做诗,宁公子文采更胜聂姑娘,把她的词改动两个字,又为她只写了三句的诗 “十里平湖绿满天,玉簪暗暗惜华年。若教雨盖长相护……”加了最后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噢!聂还不把宁当偶像?
程/徐版让宁、聂平起平坐,来个诗歌接龙,一人一句:“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宁是落魄书生兼税务官,聂不可能把他当偶像,只为他手无缚鸡之力而义无反顾地相助,而因怜生爱。
到了叶版,宁是水利工程师,聂不是出身书香官家的女鬼而是爱吃糖果的狐仙(英文片名用回程版的”A Chinese Ghost Story”,货不对办);两人就不写诗了,还留燕赤霞来一句效王家卫之颦的东施级对白:“要忘记一个人,就要永远记住他。”
从三个版本的诗的变化,见微知著,隐隐反映三片风格。李版的诗大概出自编剧,却是站在多首古诗的肩膀上――《白衣卿相诗集》之《别思》:十里长亭霜满天,青丝白发度何年?;黄庭坚《赞玉簪诗》:玉簪堕地无人识,化作江南第一花;李商隐《锦瑟》:一弦一柱思华年;苏轼《赠刘景文》:荷尽已无擎雨盖;卢照邻《长安古意》:顾作鸳鸯不羡仙。
程版把李版第一句的“绿”改回《别思》中的“霜”,第二句扔了玉簪,更像《别思》原句;而第二、三句也相对于李版来得浅显。绿不如霜字来得愁,因为李版采用小说的喜剧收场,而李氏着重于浓抹重彩和古典视觉风格,不若程版以阴暗为主(虽是掩饰特技未臻完美,却也更能营造鬼魅气氛)。说起李版的古典意境,又玉簪(是簪、是青丝、是花)、又雨盖(指荷叶,扣十里平湖),意象婉约,不若寸寸青丝、对月形单的直截了当,反映徐克式的世纪末焦虑。
至于叶版,此时无诗……胜有诗吗?中港合制古装大片经十年摸索,从早期超雷人的对白(如《英雄》、《无极》),到后来半文言半白话又不时安插时兴用语(如《赤壁》),如今摸出方程式――Y世代得听得懂,又不能太智障。反正对白就如同片中的妖精(进化成不会见光死)和兰若寺场景,仗着电影特效更优,一切摊开在阳光下。看了叶版的电玩式视觉后,但觉李版的娟秀、程版的灵动,恍如隔世。四个版本,看宁、聂、燕、姥四角纠葛的嬗变,发现每一个版本作为后起者的肩膀,有宽有窄――叶版的最窄。谁知二、三十年后若又有人站在叶版的肩膀上,那一代观众,还有几个会知道诗是啥玩意儿?
顺便请读(相关文章):
让子弹在很多人的肩膀上飞(中国电影《让子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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