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15, 2018

《青春无罪》--世纪末新人类的终极挣扎("Go" (1999))


(原载1999年8月《联合早报》)

(本篇剧透指数: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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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影评界把《青春无罪》(Go)捧为“《恶人故事》(Pulp Fiction, 1994)青年版”,指的是两者共有的多线、多角度、不按时间顺序的叙事结构。在这点上,有些人也提起马汀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的《四海好家伙》(GoodFellas, 1990);不过他们倒忘了艾美丽沃森(Emily Watson)主演的《姐妹花》(Hilary & Jackie, 1998)和狄庞玛(Brian DePalma)那部评价不好的《蛇眼》(Snake Eyes, 1998),而且大概没看过马其顿电影《暴雨将至》(Before the Rain / Пред дождот, 1994)--三片的手法都万变不离其宗。

  《四》让新一代观众开了眼界,但到了《恶》才把“拼图式叙事法”做成潮流。《青》不单继承了这一潮流,还结合了由丹尼波利(Danny Boyle)凭《浅墓幽情》(Shallow Grave, 1994)和《人生的轨道》(Trainspotting, 1996)所带动、《招谁惹谁》(Lock, Stock and Two Smoking Barrels, 1998)跟上的MTV式视觉及剪接风格。这两大潮流都属于X/Y世代的“语言”;而《青》如此肆无忌惮,却又顺畅清晰的将两者共冶一炉,怎不教年轻观众趋之若骛?





  不过,我向来认为,形式必须为内容服务,除非有关作品本身的目的便是实验一种创新的手法或技巧。举例来说,我不介意法国新浪潮导演高达(Jean-Luc Godard)的处女作《断了气》(Breathless / A Bout de Souffle, 1960)翻炒老掉牙的好莱坞“雌雄大盗”片,因为片中的跳接技巧出神入化,后来还反过来影响好莱坞。

  而《招谁惹谁》的故事严格来说是属于搞笑行动式的闹剧,被有潮流触觉的年轻电影人包装得又酷又精致,可惜技巧毫无新意,又没有扎实的剧本支撑。同为英国片的《人生的轨道》同样借叛逆青年的故事,剖析新人类对未来的不信任和对传统价值观的颠覆,更被英国影评人视为对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的某些社会政策的含蓄抨击--带动影象潮流的是他们(虽然他们不是原创者),剧本扎实的也是他们;跟《招》一比,高下立判。

  《青》还好并没有重蹈《招》的形式先行的覆辙。故事围绕在大约24小时内,分三段叙述一群年轻人在同一时段里的不同际遇--买卖及服食爱他死、赴赌城“豪”赌、性滥交、看脱衣舞、被警察要胁当卧底、车祸、被黑帮追杀……导演道格利曼(Doug Liman)卸去道德批判的面具,将这些荒唐事以多线叙事串连、黑色喜剧和层出不穷的剧情转折包装,呈现一幅世纪末“失乐园”的绝望景象。


  《青》的剧情发展是建立在“随机”(random)的基础上的。比肩继踵的大都会里,碰上倒楣事的人往往会问:“为什么偏偏是我?”命运大概爱掷骰子。杨德昌的《恐怖份子》和蔡明亮电影中主角的遭遇是高度随机性的--一个陌生人随便找人下手,不小心挑中了主角;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的《肌肤之亲》(Live Flesh / Carne Trémula, 1997)和这部《青》的随机性则电影作者掌控,因而大部分的意外都跟剧中要角脱不了干系。当“随机”成了制造出乎意料的剧情转折的工具时,就可能脱离现实。但《肌》和《青》至少能在造作的利用“随机”讨好观众的当儿,也点出现代人际关系网的封闭性。在窒息式的都市文化中,人们(包括《恐》、《肌》里的成人、《青》里的青年)都机械式的、不顾后果的寻找短暂的渲泄和慰藉。


  但追根究底,《青》尽管剧本较《招》出色许多,其非直线性叙事、“随机性”的剧情,终究只是电影作者炫技的手段。回头一提1994年威尼斯金狮奖得主《暴雨将至》,简单的三段式故事看似依时间顺序铺陈,影片结尾才令观众恍然大悟--第一段及第三段是并行发展的故事。原来,导演刻意安排的循环式剧情,暗喻南斯拉夫种族及宗教仇恨的“怨怨相报”,想起来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像这样以形式而非剧情暗扣主题的作品,十分罕见;《青》做不到这点,但就它所达到的成就,已经算是今年不容错过的影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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