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2009年2月《联合早报》)
(本篇剧透指数:3/5)
可《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呢?他在日军将领里头找到真正的知音,更为对方的英年早逝而哭泣--他本来多么希望,京剧能借此传到日本。现实中的梅兰芳对日本人的态度,其实也没像电影里如此简化。其实,他虽不齿与日本军国主义者为伍,可又与日本民间,尤其是与写过京剧史的戏剧专家波多野乾一的交情深厚。梅兰芳三次在日本演出、走红,京剧因他而传入日本,更有歌舞伎模仿他上演日文版的京剧戏码(这些史实在电影里略去)。
(1924年,中日戏曲界人士合影。梅兰芳(左三)、齐如山(左二)、辻听花(左五)、波多野乾一(右一,著有《京剧二百年历史》)。)
(本篇剧透指数:3/5)
有个香港影评人,把《梅兰芳》和《叶问》两部影片摆在一起比较,颇有见地。不过他点到这两个历史人物一文一武,用了“国艺”打败日本人。其实,叶问用咏春拳打败日本高手的挑战;而梅兰芳所谓的“打败”日本侵略者,却是因为他拒绝给他们唱戏(拒用国艺!)--只能硬说,专演花旦的他蓄胡明志,“打败”了日本人对他的威胁。
《梅兰芳》倒是虚构了一场弱冠时的梅兰芳与他的师傅十三燕在京城里之间的对台戏,用票房来决定京剧艺术的改革派和保守派,孰胜孰败。跟叶问忍无可忍的打上外侮的擂台相比,《梅兰芳》反而更接近近期武打片所推崇的思想:“你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你要战胜自己。”(参考李连杰版《霍元甲》)这个“自己”,就是剧艺本身,和艺术家对艺术的坚持。
换句话说,两个历史人物在不同的情境下,采取不同的方式来“抗”日、爱国。《梅兰芳》又额外虚构了一个梅兰芳的“真心戏迷”--日本军人田中隆一,既有利用梅兰芳来收买中国人心之意,又有盼望中国戏曲、尤其是梅派京剧流芳百世之心;可这样的戏迷也打动不了梅。
可《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呢?他在日军将领里头找到真正的知音,更为对方的英年早逝而哭泣--他本来多么希望,京剧能借此传到日本。现实中的梅兰芳对日本人的态度,其实也没像电影里如此简化。其实,他虽不齿与日本军国主义者为伍,可又与日本民间,尤其是与写过京剧史的戏剧专家波多野乾一的交情深厚。梅兰芳三次在日本演出、走红,京剧因他而传入日本,更有歌舞伎模仿他上演日文版的京剧戏码(这些史实在电影里略去)。
(1924年,中日戏曲界人士合影。梅兰芳(左三)、齐如山(左二)、辻听花(左五)、波多野乾一(右一,著有《京剧二百年历史》)。)
艺术无国界--程蝶衣懂,田中隆一也懂。但我不能说(影片中的)梅兰芳不懂。日军的鉄蹄,梅兰芳是亲身经历的,因而爱国情操终究战胜了艺术使命--虽然影片中完全没有刻划梅兰芳的挣扎;他说不演就不演,艺术使命的念头好像从来不曾在他的脑际闪过。
《梅兰芳》一片中“纸枷锁”的意象贯穿全片。梅兰芳被描写成了一个被“舞台上追求艺术高峰”和“现实中宁做平凡人”所撕裂的孤独行者;明明可轻易撕破却不敢撕的纸枷锁,指的就是前者。他在抗战时期罢演,爱国便仿佛成了套在梅身上的新的纸枷锁;可在他内心深处,这何尝不是他挣脱那张旧纸枷锁的最佳下台阶。
《梅兰芳》片中的梅兰芳想戏我分明、程蝶衣却戏我不分,这可解释他俩对日本人的截然相反的态度。16年前拍《霸王别姬》时的陈凯歌,大概比较年轻、敢冲,拍出这种挑动少数“民粹式仇日”的中国人的敏感神经的剧情。但今日的陈凯歌,面对大陆的庞大市场,处理剧情当然也更小心翼翼。
黎明和当年《霸王别姬》初面市时的张国荣一样,被多数论者批评其演出不如各自角色的少年演员。历经了张国荣在现实中近乎“戏我不分”的自杀之后,我们终能回头重新品味他在《霸王别姬》里的无我投入。黎明的不入戏却是毌庸置疑的;讽刺的是,他的不入戏无意中暗扣了电影对梅兰芳的一种解读--梅渴望戏我分明。所以,把两人的演出摆在一起比较,张国荣演的是“(张国荣心目中的)像一只没有脚的鸟的程蝶衣”,而黎明演的是“硬演梅兰芳的巨星黎明”。
人生在世,谁没戴纸枷锁?戏我不分是纸枷锁、程蝶衣和梅兰芳各自的爱情是纸枷锁、使命和情操是纸枷锁、陈凯歌的商业和政治妥协是纸枷锁、你我的事业和家庭是纸枷锁。。。有人欲除之而不能,有人视之如鸡肋,有人却甘之如饴。看《梅兰芳》,看纸枷锁,看你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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